【黑客帝国】Have a Good Night , Mr. Anderson(上)

🚫WARNINGS🚫

普通人的世界,心理医生Smith/患者Neo(确切地说,是Thomas Anderson),斜线有意义,OOC(我觉得是真的,所以慎入)



“昨晚睡得好吗,安德森先生?”


明知故问。他在明知故问。这个吐字中不夹杂任何疑问语气的心理医生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端着一个有菱形浮雕装饰的透明玻璃杯,在他毫无生气的办公桌前为饱受失眠症困扰的托马斯·安德森倒了一杯水。


“谢谢。”托马斯接过甚至还没来得及沾染上医生手掌温度的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结果因为水太急地被灌进嗓子里而不住地咳嗽。名为“史密斯”的医生就那样站在托马斯的对面,拿着关于安德森的所有问诊笔记,一声不吭。托马斯费了好大的力气止住了咳嗽,常年不晒太阳的皮肤因不畅的呼吸而敏感地惹上了一层淡红,他一边嘴里嘟囔着“对不起”一边眯着眼睛看向面部表情毫无起伏的医生。该死的,他就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人。


“好点了吗,安德森先生。”医生冷漠地开口,敷衍地安慰道。他从托马斯的手中拿走了水杯,对两人指尖相碰时托马斯手指的一刻回缩视而不见。


“好多了,谢谢。”托马斯迟钝地收回手。


“那么,您今天有什么想说的吗?”史密斯医生端正地坐在了他的对面,翻开了厚厚的笔记,从口袋上取下一支黑色的钢笔,首先写下了今天的日期。托马斯双手捂着脸组织语言,期间发出了不容易被察觉到的细微呻吟。史密斯医生手中的钢笔停顿了一下,但这个举动很快就被他后续冷静的书写掩盖过去了。托马斯从手指的缝隙向外撇去,偷瞄到了医生翻过的几页笔记——工整,机械,一个完美主义者的手迹。


医生接受了托马斯大脑超负荷地运作、舌尖堆着一大堆似乎可以破口而出的语词但实际上却意外沉默的状态,冰封湖面般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病人。


“我… …”托马斯抹了把脸,无数个辗转反复而难以入睡的夜晚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我梦见了,崔妮蒂。”语毕,他自己先轻哼了一声。梦见崔妮蒂,瞧瞧啊,什么大事。不需要翻阅心理医生的笔记,托马斯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从第一次踏入这间办公室到现在究竟提起来多少次崔妮蒂、有多少次的谈话都是围绕着崔妮蒂。但是,他仍然像之前的无数次谈话那样记不清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黑夜对于托马斯·安德森而言,是一个充满着无限痛苦的领域:他睡不着,但是逼着他发狂的焦躁迫使他明白自己必须睡觉,发紧的眉头、跳动的太阳穴以及心脏的加速跳动都在提醒他要睡觉、睡觉、睡觉,尽管他根本无法入眠;他睡不着,洪水般的记忆裹挟着夜色在他的耳边叫嚣着,崔妮蒂的脸在每一丝穿透过窗帘入侵室内的月光里清晰可见,一种不真实的触感包围着他,直到他忽然惊醒,驱赶了又不知何时而至的睡眠。午夜给托马斯的白天留下了后遗症,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记忆力很差,有一种现实与虚幻纠缠不清的错觉。


“这一次,她是从高处坠落的… …什么大厦,我不知道,她和碎成渣的玻璃一起跌了下去。她,看着我,下落。没了。”


“这次是高空坠落。”史密斯医生在纸上写了几笔。


“哦,我想你是应该记得比我清楚。”托马斯盯着医生的笔尖在纸张上游走,大概估算了一下已经被写满的纸页——多到让他心虚。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安德森先生?”史密斯挑着眉毛看着他。


“额… …”托马斯·安德森烦躁地抓了几把本来也没被梳理整齐的黑色短发,声音颤抖,手指偷着抹掉了眼角的盐水,“我… …我不知道。”


“你每天来我这里就是为了睡觉啊,安德森先生。”医生说着,起了身,把笔记本夹着那支方才还被他握在手里的钢笔放在了桌面上,之后把托马斯进门后用过的玻璃杯重新倒上四分之一的矿泉水,递给了托马斯,顺便还摊开掌心,递给对方一颗安眠药。


“没办法,你的办公室仿佛对我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在这儿我总是会很快入睡。”虽然从梦中惊醒仍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后半句话托马斯没有说,他用水咽下了药片,把玻璃杯放回了医生手中,毫不客气地躺在了史密斯眼皮子底下。“或许,您还能帮我拉个窗帘?”托马斯深色的眼眸无辜地看着他的心理医生,还眨了眨眼皮,完美诠释了何为“宾至如归”。


医生什么也没说,他伸手拉上了落地窗前的帘子,离开的时候为托马斯关上了门。


每次的这个时候,他都去了哪?托马斯闭上眼,在朦胧的睡意中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思考。他可能是去哪里喝了一杯咖啡,或者是一杯浸泡着冰块的威士忌,哦,说不定他身边还站着哪位助理小姐,然后… …然后他的表情也不是那样的… …死板……说不定… …


托马斯·安德森陷入了睡眠。



这里是一处昏暗且脏乱的地铁站。


崔妮蒂走在托马斯·安德森的前面,两个人似乎是刚完成了什么事务,有种难得一身轻松的感觉。此时此刻,托马斯没有嗅到危机的气味,或者说,他没有了危机感——他正如他所显现的那样,只是与女友在完成了某个被弱化了前因而故不得名的任务后走进了地铁站。


贴地飞舞的旧报纸,墙壁上斑驳的涂鸦,年久失修的地下轨道。


崔妮蒂,崔妮蒂,崔妮蒂… …


崔妮蒂!

 

一股顺着神经传导至大脑的电信号突然使托马斯·安德森战栗,心底的警觉反涌而上,什么东西正试图冲破无形的牢笼渗透到眼下的情境中,一丝不知名的情绪缠住托马斯的脊柱令他全身发冷、手心出汗。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好像有什么要出现了,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崔妮蒂,崔妮蒂,崔妮蒂… …


“你怎么了?”崔妮蒂的声音温柔地穿透托马斯的鼓膜,他抬起头,看见她正站在电话亭前,手里握着听筒看着他。

 

“我怎么了?”安德森喃喃道。我怎么了?顶灯一跳一跳地带动着周身的光亮忽明忽暗,托马斯看着崔妮蒂身后的站台通道好似无限延长,她的声音淹没在了彼处的黑暗中。我怎么了?我… …怎么了?


“嘭!”


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托马斯·安德森如深入泥沼一般窒息而毫无进展的思索。他开始奔跑,拼命地奔跑。


崔妮蒂,崔妮蒂,崔妮蒂… …


发生了什么?


托马斯·安德森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来不及去深究,他的头脑里警铃大作,只顾奔跑。他奔跑在一栋几近拆迁的老楼里,他在奔跑。

 

崔妮蒂,崔妮蒂,崔妮蒂… …

 

他已经看不见崔妮蒂的身影了,他还在奔跑。为什么要奔跑?托马斯跑不出尽头的楼道里费力地奔跑,好像是,只要这样奔跑下去,就可以阻止什么发生… …阻止?阻止什么… …

 

气体在胸腔内流动的声音盖过了安德森的一切思考,他穿梭在楼梯台阶之间。什么?是什么?就快了,托马斯感觉答案近在眼前,马上!

 

他毫无预兆地推开了303房间的门。

 

崔妮蒂,崔妮蒂,崔妮蒂… …阻止,我要阻止… …

 

阻止… …阻止崔妮蒂… …

 

门开了。

 

… …等等!

 

门里面的人开了枪

 

托马斯即刻惊醒,从沙发软垫上弹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满身是汗。他紧攥着史密斯抚在他脸上微凉的手,使劲儿抓着医生的手腕,仿佛这是他的救命稻草。史密斯波澜不惊的神情与托马斯瞪大的双眼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确认了患者已经从梦境中苏醒后,医生抽出了手——虽然可能需要多用点力气。他迈着近乎复制般的步子走到窗前,拉开了不透光的窗帘,由这个举动而带进室内的傍晚余辉虽不够耀眼,但却还是足足地令还没从黑暗中缓过神的托马斯下意识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梦见什么了,安德森先生?”

 

托马斯·安德森扯开了领带平复呼吸,现实中清醒的意识消解了梦境中的后知后觉,他的头侧向一边,追着洒在地板上的光线向前看去,捕捉到史密斯站在落地窗前挺拔的身影。医生感觉到对方无言的视线,也稍稍转过头来,对上了托马斯被阳光稀释了色彩却也越加清澈的眼睛。医生愣了一下。

 

“我梦见了我自己,医生,”安德森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我梦见了我自己。”

 

“嗯?”史密斯皱了下眉头。


“我梦见,我杀了我自己。”

 

这时,办公室里的立钟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下班时间到。

 


 

史密斯感觉事情并非尽在自己掌握。

 

但是下班时间已到,严守时刻表的医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由继续工作下去了。他脱下白大褂,提醒患者自己要准备下班了,然后走到衣架前要换上西装。衣架上还挂着另外一件外套,很眼熟,史密斯知道它属于谁,他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多少有些落寞的背影——这件外套的主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安德森先生,”没人回答,“安德森先生。”重复到了第二遍的名字得到了对方的回应。托马斯·安德森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心理医生,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时间已到,匆匆站起身、小跑过来拿外套。史密斯微低着头,盯着安德森先生修长的双腿越来越近,在对方贴近时抬起了头。比他稍矮了几厘米的托马斯背对着医生,后颈近在咫尺。

 

“安德森先生。”


“嗯,怎么了?”托马斯迅速转身,医生紧跟着后退了一步,避免了两个人鼻尖与鼻梁摩擦的尴尬。

 

“或许您不介意搭乘我的车回家。”史密斯的语气可不像是邀约,而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托马斯的躯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但是,他逃不过心理医生的眼睛。史密斯的手搭在了托马斯的肩膀上,拍了拍。托马斯有些抗拒,但不巧的是,他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难道要说自己得去赶地铁吗?托马斯心虚地看着医生的脸,感觉两个人这实际上已经打破一般社交距离的些许空间内弥漫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名为“不许拒绝”的气氛,在心里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

 

“好。”托马斯说道。

 

托马斯·安德森跟在史密斯医生的身后,踩着他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走到了停车场。医生用遥控钥匙唤醒了黑色的轿车,潇洒地转身,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托马斯在车前停顿了一下,对于自己应该坐在前还是后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思索了不到几秒钟,最后咬着牙下定决心还是坐副驾驶位吧。于是,他准备拉开车门——没拉开。托马斯的表情变得僵硬。史密斯向车窗外望去,然后按开了车门锁,动作一气呵成。托马斯磨了磨后槽牙,黑着脸开了门。


该死的,这家伙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就是忘了还站在车门外的自己。托马斯心想。而且装得太好。托马斯又补了一句。

 

根据安德森提供的地址,车辆在柏油路上平稳驶过。托马斯系着安全带,头靠在车窗上,手指搅在一起。车轮像是滚过了不可计量的时间,他的呼吸随着路程的耗费而逐渐从发动机启动时的紧张变得平常。车内满是史密斯医生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熟悉的香水味,貌似还有他衬衫上残留的一点洗衣液的味道。

 

新换的。托马斯在心里念叨。

 

“快到了,安德森先生。”医生的声音在沉默的密闭车内空间内响起,让托马斯从出神儿的状态里苏醒。


“嗯?”托马斯看着医生,“哦。”


“原来安德森先生生活在这种地方。”老城区的风景从挡风玻璃外穿过行驶中的车辆,医生接收着一盏一盏亮起的路灯所带来的每一片视觉信息,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只是个程序员,可住不起什么豪宅,史密斯医生。”托马斯没好气儿地怼了回去。他一想起医生那说不定比自己整个房子都大的办公室,从鼻子里发出冷哼。

 

“到了。”车停了。

 

“谢谢,”托马斯直起了身,伸手要去解安全带,但被医生抢了个先,“谢… …”

 

“安德森先生,”史密斯的手覆在托马斯的上面,比常人稍低的体温让后者紧张,特别是在医生凑近的碧色眼珠下,“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托马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或许,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不应该说得太直接。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可以,也需要,对我坦白。只有这样,我才能正确判断。”

 

“哦,好… …”托马斯大脑一片空白,匆忙打开车门。就在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外时,医生又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晚安,安德森先生。(Have a good night , Mr.Anderson.)”

 

 

“我,”托马斯·安德森平躺在沙发上,盯着医生办公室的天花板,“我是软件公司的程序员,但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出勤都不太令人满意。因为我早上起不来。”

 

“睡不着吗?”

 

“不是,”托马斯很快地否认了,这令史密斯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以前不是。白天的工作太过压抑,所以我总是喜欢在晚上找点乐子。下了班,回到家,打开电脑,我就不是程序员托马斯·安德森了,而是一个黑客。虽然我只是帮别人从网络上搞点没什么太大社会危害的小东西,但是我还是很有成就感。这把我从喘不过气的工作生活中解放了出来。”自由地穿梭于网络空间,在一串串代码中偷窥最隐私的秘密,享受最奇异的精彩。

 

“你应该还有个什么代号?”史密斯挑了挑眉毛。


托马斯躺在午后阳光里,带着光芒的温暖柔化了他脸上的每一寸细节,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眼下归因于糟糕睡眠的色素沉淀,短俏的睫毛。在托马斯不出声的间歇里,史密斯静静地端详着自己的患者。有时,有时,在这样的氛围里,史密斯总觉得托马斯的黑色短发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他大概地将其总结为出于柔软质感而生发的“魔力”。

 

魔力。史密斯是这么记录的,带着双引号。

 

“尼欧,”托马斯的声音轻轻的,“我的名字,尼欧。”

 

“尼欧。”史密斯复述了一遍,低沉的声音让托马斯交叠在腹部的手紧攥了薄薄的衬衫。

 

“但有一天,我的电脑被骇了,”托马斯咽了下口水,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在电脑桌前趴了一会儿,打了会儿瞌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电脑屏幕上有一行字:醒醒,尼欧(Wake up , Neo)。同样的事情困扰了我好几天。我开始和对面的人对话。直到有一天,对方发来了一句:有人敲门,尼欧(Knock , knock , Neo)。我吓了一跳,因为真的有人在敲门,一定是她搞到了我的IP地址。我打开了门… …”

 

“崔妮蒂?”女性的第三人称代词令史密斯斩钉截铁地说。

 

“是的。那天晚上,她带着我在空旷的大街上闲逛,因为我其实受不太了Club嘈杂的声音。她… …她说她注意我好久了。她说,虽然我在网络上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轻车熟路的老手。她觉得我的能力不只是如此。”托马斯停顿了一下,感觉好像还有什么可说,又补充了一句:“她说,她崇拜我,她觉得我能做的还有很多。”

 

“你以前可没跟我说过这些,你只说,她是你的同事。”

 

“不,其实,不是同事,只是,勉强可以说是同行。她是另一家公司的主管。”托马斯不太敢去看史密斯的眼睛。他骗了,或者,对医生有所隐瞒。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医生会生气,虽然史密斯从来都是一个表情。

 

“然后… …”

 

“然后在我们的交往纪念日上,我们都喝醉了,却还是开了车。是我开的车。出车祸了。”托马斯没等史密斯吐字完毕就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这部分内容和史密斯记录过的没有出入。

 

“不,我只是想问你,昨晚睡得好吗,安德森先生。”医生平静地说道。

 

“很… …很好,”托马斯磕磕巴巴地说,脸上有些烫,耳廓有些红——他实在不想实话实说,他实在不想说“嗨,我梦见我和你,史密斯先生,坐在一辆车里,你开车,我在副驾驶上,就像你当晚送我回家一样,然后我们来到了出事的那个十字路口,但是无事发生”,世界上绝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我,我是被阳光照醒的,虽然还是迟到了。”

 

“看来你今天不会在我的办公室里睡觉了。”

 

“是啊。”托马斯笑了笑。

 

医生没有说话。托马斯·安德森等待着医生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却没有等到,他带着一点惊讶地歪过头。史密斯医生浅色的发丝在被窗格分解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深邃的眼眸注视着他,如微凉的湖水浸润全身。托马斯抿了抿嘴唇。


“我梦见了我自己,站在路灯下。”他在那个本应与失控的汽车相撞的路灯下,沉默,沉默地看着史密斯医生的轿车从他眼前驶过。

 

“你,我是说,他没有干什么事情吗?”

 

“没有。”他只是看着我,沉默。

 

沉默,医生不再说话。

 

托马斯懒洋洋地沐浴在阳光里,感受着从领口处蔓延全身的温暖。医生的办公室总是格外地让他安心,他在这里,感觉到安全。

 

“史密斯医生,”他缓缓开口,“我怕,可能哪一天,我就支付不起你的咨询费了。”

 


那天下午究竟是如何收尾的,托马斯·安德森已经记不清了。总之,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史密斯医生在面对经济窘迫的患者时没有任何同情,反倒还略带讽刺地调笑道“我就是很贵”——闻言,托马斯向他竖了个中指。其实托马斯不是没担心过史密斯医生是否会愤怒,但他的手指就是直直地立在那里。这可能是因为托马斯知道喜怒不形于色的史密斯医生绝不会做出任何代表着他被激怒的举动,而源于对这个原因的了然于心,托马斯沾沾自喜,忽略了由于他的不擅长而实际上所表达出的呆板。


医生没有生气,他还是载托马斯回了家,甚至还套出他的门牌号。

 

不过,这一天发生过的事情一直徘徊在托马斯的眼前。他总是在想,史密斯医生在生气的时候会怎么做?

 

托马斯·安德森想起他与崔妮蒂一起看过的一场电影。电影里面,一个特工把倒霉的男主角按在审讯室冰冷的桌面上,往他的肚脐里塞了一条机械虫子。这个场面倒是没有什么血腥镜头,男主角也只是突然惊醒,分不清何为真实——反正,应该不是那么疼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托马斯躺在公寓的单人床上,带着耳机,一只手盖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闭着眼睛。只有几缕惨白的路灯光闯入的房间,在托马斯的想象中反转成为那个顶灯刺眼的审讯室,史密斯医生穿着黑色的西装,带着墨镜和通讯器,因为自己亮出的中指而把他压在桌面上,带着薄茧的手向上爬,指尖在他的肚脐处打转。

 

本来紧张到死闭着双眼的托马斯害怕地眯着眼,从缝隙中偷看史密斯,但是,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身处电影中的那个审讯室,而是躺在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沙发上。医生的手隔着衬衫温柔地抚摸着托马斯的肚子,随即解开衬衫的纽扣,滑过那条因为车祸而在托马斯身上永久留存的伤疤。

 

“医… …医生,史密斯医生?”托马斯任由医生的手掌抚过自己的全身,呼吸拍打在敏感的脖颈,触电般的感觉让他在医生的怀里颤抖不停,他的双手扒着医生结实的后背,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医生的身上,咬着嘴唇阻挡羞耻的喘息声。

 

史密斯的手捧着托马斯的脸,吻上他的嘴唇。

 

“等等!”托马斯·安德森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 …?这都是什么?

 

这个梦是托马斯·安德森万万不敢告诉医生的,他无法直视医生锐利的目光,当被问起时,他只是笨拙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觉得史密斯绝对看出来了,他绝对会看出来自己在撒谎,然后在笔记上写下点什么。就像老师会轻而易举地看出做坏事的学生躲闪的目光,心理医生绝对会看出羞愧的患者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只要他看不出自己的身影会出现在患者桃色的梦境里就好,托马斯自我安慰道。

 

但撇开这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梦境不谈,托马斯·安德森还梦见了其他的。

 

同时在场的另一个自己成为了梦境的常客。

 

冷眼的托马斯·安德森沉默地观看着梦中的一次次悲剧,沉默,沉默地看着托马斯一次次地将崔妮蒂置于死地。

 

托马斯不知道史密斯医生是如何在纸面上区分两个他的,换句话说,托马斯一直想看看医生的笔记,但都被医生拒绝了。

 

“等你康复的那一天,我会考虑把笔记给你看一眼。”医生曾经如是说道,手里翻阅着笔记,一不小心,封面后面夹着的纸张差点飞出,他从容不迫地把那张不听话的灰色纸塞了回去,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抱歉”。

 

托马斯·安德森一直在等那一天。

 

但他没想过或许自己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又或者,他其实应该牢记的:他的出勤记录太糟糕了,早晚有一天会被解雇。是的,他被解雇了。

 

托马斯一头栽进床垫,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鼓起勇气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晚上好,安德森先生。”

 

熟悉的声音顺着电波在托马斯的耳边响起,他疲惫地说:“我丢了工作,医生,我付不起你的咨询费了。”

 

医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淡地告诉托马斯他的病还没有康复、他还需要治疗、他要清楚自己的病情。托马斯握着手机,有气无力地附和着。

 

“晚安,安德森先生。(Have a good night , Mr.Anderson.)”史密斯医生最后说道。

 


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托马斯·安德森感觉自己的梦变得不太一样了。

 

有一次,他梦到自己在开车,崔妮蒂坐在副驾驶,他们行驶在那条马路上。但事情却在车辆靠近那盏路灯时变得不一样了。就在一瞬间,托马斯感觉视线一片模糊,他只知道自己还在车里,可是却不知道崔妮蒂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随着路灯的逼近,他越发感觉自己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触不到方向盘,触不到崔妮蒂的手。他听到崔妮蒂在自己身边说着什么,可惜,听不清,只有仿佛为“尼欧”的轻唤,带着鼻息的低语。

 

托马斯发现自己其实是站在车外,看着汽车在路灯前转向,与自己渐行渐远。

 

他看见,驾驶位上有另一个人。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有一次,他梦到自己站在楼顶,直升飞机在他头顶哀鸣然后直冲着砸向对面的大厦。他手里是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垂在半空中的崔妮蒂。托马斯的脚抓不住地,被重力拉拽到大楼平台的边际——这个梦不过是反复出现的名为“崔妮蒂的悲剧”中的一员,他知道,接下来,崔妮蒂会因为自己紧握着的绳索的脱手而坠落。就在一瞬间,托马斯感觉天旋地转,楼顶的风穿透他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什么也从他的身体中间穿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崔妮蒂。

 

他看见,那个人的背影,在名唤“尼欧”的低语中。

 

是自己。

 

所有的梦都不一样了。

 

崔妮蒂不会在托马斯·安德森的梦境里死去,她会活下去,虽然拯救她的人似乎不是托马斯·安德森,但又确确实实是他。

 

尼欧,尼欧,尼欧… …

 

低语不曾停歇。

 

渐渐地,托马斯在自己的梦里,变成了旁观者,沉默地旁观崔妮蒂活着离开他的视线,活着,活生生地。

 

异样的恐惧迫使托马斯从睡梦中惊醒,紧张地咬着手指,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有时,支撑不住地托马斯·安德森会在半夜惊醒后拨打史密斯医生的电话,然后被吵醒的史密斯医生会在接通后的第一刻带着烦躁的口气询问他是谁,在托马斯自报家门后又用平静的语调说一句“晚上好,安德森先生”。

 

“我不好,”托马斯没有注意自己的极力压制地哭腔实际上在史密斯医生的听筒里已经暴露无遗,“我不好,史密斯医生。”

 

“我在这里,安德森先生,”史密斯耐心地回复着托马斯,“我就在这里。”

 

“我… …”托马斯无法平复自己的呼吸,“我害怕。”

 

“我在,安德森先生。”史密斯重复着。两个人进入漫长的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托马斯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医生,其实每次坐你的车我都会害怕,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 …我,我坐在那里… …”话没说完,托马斯戛然而止。

 

“没事,安德森先生,”史密斯说着,拿过摊在床头柜上的笔记,翻开一页把安德森说的话记了下来,“如果你实在害怕的话,我可以一直保持通话,直到你能够安心睡去为止。”史密斯的声音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仍旧带着无机质的触感,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人,可也正是这样的声音,伴随着他不急不慢的呼吸,让托马斯·安德森颤抖的手逐渐放松,让托马斯沉重的眼皮再次合上。


每当这个时候,托马斯只会在梦中步入接近黄昏的下午时光,有时是漫步在河边的城市绿地,有时只是在老城区楼下的某个小公园。他坐在长椅上,享受着难得的平静。不远处,一个步伐稳健的男人正在走向自己,托马斯对此完全不意外,他伸直了腿、靠在椅背上,静待男人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与此同时,等候托马斯入睡的史密斯医生在他已经听不到的耳边,轻轻说一句:“晚安,安德森先生。(Have a good night , Mr. Anderson.)”


事情会变得更好吗?

 

没人知道。

 

夜色中没有答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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